人间客.

『心火。』

【郭蒲】北平无战事

惯例预警:

1:全文8000+,帅府有诡衍生,依旧意难平

2:郭蒲only,不上升,ooc,刀子向

3:祝大家观看愉快

 

 

贾城从来不下雪,只有风像刀子一样,劈头盖脸的往人头上砸。

 

小裁缝抖着,咳出一口血。围着他的人骂骂咧咧的散了,只有他自己抱着膝盖,瑟瑟的往墙根里挪了挪。

 

太冷了。他嘴唇冻的一片青紫,身上的单衣被泼了几盆污水,此刻正结着冰拽着他往下坠。方才散去的那个恶霸,似乎是不过瘾,又怒火冲天的冲回来,往他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脚。

 

“妈的,小兔崽子还想跟老子抢生意,就你这样还做衣服,做出来你自己穿啊?”那大汉啐了一口,又不怀好意的道,“怎么,从宫里带出来的花样,是给女人做衣裳还是给男人做衣裳啊?”

 

有谁家的姨太太坐着黄包车娇嗔着冷,穿着他裁的冬衣往暖炉边上赶。边上坐着的那个孩子似是比他还大个两岁,小脸裹在白绒绒的狐狸毛里,正不满的跟姨太抱怨这狐裘热的他发汗,不要穿了。

 

太冷了,真的太冷了。小裁缝迷迷糊糊的想着,这样下去,我是不是要被冷死了?

 

冷死了罢,冷死了好。婆婆前几日就是冷死的,她还说,冷到最后就不冷了,暖呵呵的,没准还有吃的。婆婆说,人死了就是到下面活着,那里好,比这好,什么都好。

 

那大汉似乎是骂的不过瘾,要把他从地上拎起来。小裁缝又咳了几声,挣扎着要躲。他不想被打死,被打死暖和不起来,又饿着肚子,没有力气到下面去找婆婆。

 

但是他又能往哪躲呢?眼见那拳头已经碰到了他结了冰的衣角,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年懒洋洋的声音。

 

“哎呀,这是在干嘛呀?”

 

破风声如期而至,痛感却没有如影随形。他只觉得扯着他的那只手猛地一拽有一松,他不受控制的坠了下去,却摔在一条有力的胳膊上。再看那大汉像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力道,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,似乎是被打的还有些发蒙,瘫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。

 

小裁缝被晃来晃去,又是一阵不要命的咳嗽,血溅在冰上,对面人的鞋上、裤腿上,他登时慌了。

 

那衣服料子像是上好的锦缎,溅了血洗都洗不掉。他挣扎着想抬头,动作间扯了身上的旧伤,又是一阵凄厉的喘息。

 

那只胳膊扶着他,把他往自己怀里送了送。小裁缝身上冰冰冷冷,乍一被滚烫的怀热一下整个人都在哆嗦。那人叹了口气,像是不知道他身上有多脏似的把他打横抱起来就往外走。

 

小裁缝被吓愣了,蜷在他怀里,他太瘦了,一只手能圈住他大半个腰身。抱他起来的那个人似乎同他差不多大,身量却足足比他高了一头。剑眉星目,丰神俊朗,不知道比他好看多少。小裁缝正发着呆,那人却径直走到一辆汽车前,毫不心疼的往车门上踹了一脚!

 

他被吓得又是一哆嗦,下意识又想往外扑腾。那人察觉到了什么,无奈的把他紧了紧,道:“开门,这小孩冻着了。”

 

车门居然真的打开了,那人手法轻柔的将他送到了座位上,长腿一迈就做到了他的身边,又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座椅:“去药房。”

 

小裁缝这才惊觉他上了贼船,但是这人穿的比他好,还坐车,想来也不知道能图他什么,就壮着胆子怯生生的试探:“我没有钱,也没有家里人。我卖不上什么力气,你要是把我卖了,只会赔钱的。”

 

“呦,这小猫崽还会说话呢?”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前排开车的那个人先乐了,笑嘻嘻的跟他搭话,“声音还挺好听。”

 

小裁缝抬眼看了一眼,一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正看着后视镜盯着他,见他抬头,一手转着方向盘冲他笑了笑,小裁缝被吓到了似的,下意识就往那人身边躲了躲。还没再开口,脸就被人温柔的掰过去,脸上的伤口被一块绢布轻轻擦拭着,他疼的瑟缩了一下,那人动作又轻了几分,道:“不卖你。”

 

他温和的摸了摸他的头,耐心地把他脸上的脏水都擦干净。开车的那人瞟了后座一眼,收了玩笑的心思:“被打的?”

 

韬杀手没说话,又撸起他的袖子。手臂上青青紫紫,在他白净的皮肤上越发越触目惊心。周司机被惊了一跳,低骂了一句,一脚油门踩到了医馆门口。

 

小裁缝羞的面红耳赤,死活不肯把衣服脱了验伤。那医生年纪很大了,揪着白胡子好言好语劝了半天,正赶上韬杀手抱着两身长衫回来,正撞见小裁缝拽着衣角,涨红了脸往他身后躲。

 

周司机已经笑得扶着门打跌,想来也是指望不上了。韬杀手叹了口气,把衣服放进小裁缝怀里,柔声细语的哄着他换衣服。小裁缝躲在他身后,扭扭捏捏的脱了自己的脏衣服。

 

老先生没儿没女,一眼看见这孩子身上斑斑驳驳,心疼的都在哆嗦,嘴里一个劲的嘀咕“造孽啊造孽”,却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。

 

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子的。你看街上车水马龙,谁又不是醉在灯红酒绿里,哪管得了东街冻死了谁家的醉鬼,西街哪个寡妇跳了井。

 

小裁缝倒是乖了很多,站着让他上了药。老先生想说什么,张了几次口,却也只叹了口气,摇着头回去抓药去了。

 

周司机趁着小尾巴跟着溜过去的功夫,走到了韬杀手的身边,轻轻拍了拍他,脸上笑呵呵的:“看上了?要带走?”

 

韬杀手看了他一眼,摇了摇头。周司机转了转眼睛,道:“你若真想玩玩,那就带走便是。这种没爹没娘的小东西,真死了都没人多看一眼。再说了,上头也不管这个。几日前那个谁,不还带了个兔儿回来么。”

 

韬杀手嗤笑了一声,拿下巴点了点他插在口袋里的手:“糊弄谁呢,刀都拔了一半出来了。”

 

套话失败,周司机没劲儿的收了手。摸了摸鼻子道:“我这不是头一次见你这么上心,以为你当腻了荆轲,想学学周幽王吗。”

 

韬杀手靠在柱子上,看着那小孩出了神。过了好一会才道:“师兄没捡到我的时候,我也讨过一阵子的饭。”

 

周司机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过去的事儿,提了十二分的精神。

 

“有一年也是冬天,比这会儿还冷。”韬杀手轻轻道,“隔壁有个乞丐,盯上了我用来睡觉的旧报纸。他打了我一顿,把我的报纸和破衣裳统统抢了过去。”

 

周司机想起来,他和韬杀手搭伙的第一天,这个人一声不吭的去了贫民区,提着一个大汉的脑袋,打开了一个小包裹。

 

包裹里是一件夹着棉絮的小衫。那小衫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,还破了好几个洞,韬杀手为了补好这件衣服,转了好几个洋行,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布料。想到这,他突然发现了什么,盯着韬杀手手里提着的那件结了冰的破长衣,整个人都悚了起来!

 

衣服外侧已经灰的灰黑的黑,看不出什么,可在韬杀手翻转了两下后,竟还有一块地方露出了一丝丝鹅黄的里衬!

 

韬杀手慢条斯理又小心翼翼的叠好了那衣服,接着道:“我被那大汉扔到一旁,冻的浑身发麻,但没有死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
 

“我被一个小孩儿救了。大冬天的,他的手也不暖和,又拖又拽,把我扯进了他的家门。喊着他婆婆,给我灌了一口热汤。”

 

“那小孩挺笨的,扯着他的花袄,拽破了两个口子就喊不要了,非把衣服裹我身上。他手不热,身上却跟揣了两个火炉似的;他婆婆也惯他,打了他两下,由着他去了。”

 

话说到这,韬司机似笑非笑的抬起头,盯着他一字一顿,轻声说道:“再把他和那些脏东西比,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。”

 

周司机整个人如同摔进了冰湖里,被盯出了一身的白毛汗,过了好一阵子才找回了自己的嗓子:“你……”

 

“不。”韬杀手知道他要说什么,摇了摇头,“他太干净了,那儿脏。”

 

话差不多说完,小裁缝乐颠颠的冲他跑了过来。他看着那少年羞涩却开心的笑脸,竟泄了两分真心实意的笑意出来。

 

“我也脏。”

 

小裁缝穿着老中医给他找的旧里衣跑到他跟前,伸着脑袋问他:“我的衣服呢?”

 

“丢了。”韬杀手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包糖饼,面不改色的骗他,“刚刚去买吃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,掉进水沟里了。”

 

小孩哦了一声,像是有点失落。韬杀手便问:“我不是给你了一身么,怎么不穿?”小裁缝扭扭捏捏的牵着衣角,嗫嚅道:“新衣裳……太好了,舍不得穿。”

 

韬杀手愣了愣,想说什么,又摸了摸他的脑袋:“没什么不舍得的,你穿就是了。”

 

“不用了!”小孩连忙摆手拒绝,“我会自己做衣服的,回去找点碎布……找点布做一身就好。”他像是察觉到韬杀手还想说什么,连忙岔了话题:“我姓蒲,婆婆叫我小蒲。哥哥你叫什么?”

 

“……叫哥哥就好。”韬杀手突然有了主意,“你会做衣裳?”

 

一炷香之后,周司机抱着两匹上好的锻料目瞪口呆的跟在韬杀手后头,看着一个杀人如麻的铁公鸡跟在一个小孩儿后头,主动掏钱还被拒绝的可怜模样。

 

韬杀手恶趣味的给小孩选了一身水粉的小褂,衬的他又白又软,一双裁衣的手却灵巧的在针线间翻飞,韬司机看了一会儿,便不动声色的退了出来。周司机知道他想做什么,想了半天,却也只好是随他去了。

 

一周后,他如愿拿到了两身长衫,一身墨青,一身月白。多的料子不但够小孩添身新衣裳,甚至还能给韬杀手多缝个小荷包。

 

蒲裁缝依旧穿着他那件水粉的褂子,这几日都没什么人来找他的茬,唯一一个贼心不死来闹的还让周哥哥打了出去。那之后他的铺子清净了许多,也有人愿意上门来定做几件。之前那些人却是一个两个的,都没了踪迹。

 

“我走了。”韬杀手捏捏他的脸,任他把荷包挂在自己的腰间。小裁缝头点的向隔壁家新下的小鸡仔,依依不舍的问他:“哥哥你住在哪儿啊,我能去找你玩吗?”

 

周司机有些紧张的看了他一眼,韬杀手顿了顿,道:“我不是贾城人。”

 

“我是芒城的,来贾城办点事,这就回去了。以后你要是想找我,得去芒城。”他神色如常的撒下弥天大谎,也仅仅只是想面前这个人能够离他远一点,再远一点。

 

最好远的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在哪,在做什么;这样,想起他的时候才不会想到杀人的刀,滴落的血。

 

就当他是个好心的过路人,借着曾经他给的温暖在角落里燃过一生。

 

蒲裁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,伸出手给他了一个大大的拥抱:“哥哥再见。”

 

那份温暖暖过他的五脏六腑,也暖过他冰冷而绝望的灵魂。

 

他当真以为这就是他们故事的句点。那时他真的没有想过,有朝一日,他会在某个最不该遇见的时刻,与他的光与火重逢。

 

所以你看,命运就是很巧妙地设计了一切不该存在的情节,编排一切不该上演的剧本,用最乏味俗套的遣词造句,吸引所有在仿徨不安中彼此慰藉的灵魂。

 

“甄姨太。”小裁缝长大了,也抽条了。他变得沉默了很多,但是一双眼睛依旧是干干净净,像是承载了这个年代里最后一点点温存,客气又温和的看他一眼。

 

只照过他一眼,却刻尽了他读过的所有流年缱绻。

 

“我是芒城最好的裁缝。”蒲裁缝微微一笑,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,掐着腰收了一道漂亮的曲线,如芳兰当户,招的人移不开眼,“大帅想着姨太缺两件合令的衣裳,就托我来给姨太挑几件心仪的,择日送来。不知姨太有没有喜欢的款式?”

 

那放在厅堂的洋钟当当当敲了好几声,“甄姨太”看着他,在钟声歇了的那一刻,“她”揉着嗓子,道:“妾身没什么太多喜好,却是有些偏爱那些……素淡的款式。”

 

那美的惊艳的女子欠了欠身子,轻声道:“只是衣裳来了,还请先生帮着试上一试,好让妾身看看,若是合适,直接要了便是。”

 

蒲裁缝有点愣:“我试?这……”

 

姨太身上喷着西洋的香水,依稀是六月的莲花,淡淡的绕在他身边。她的眼睛盈盈了一波春水,似是欲语还休,低着头的那一下,从玫红的旗袍领中露出了一截素白的脖颈。

 

她的眼睛是那么的孤独而忧郁,像是生来长了一双会说话的双瞳。蒲裁缝本就是个经不住磨的人,再说了,许是这位姨太太想亲眼看看衣服料子的款制式样,心一软只得答应下来,起身告了辞。

 

姨太安静地坐在院子里,有丫鬟走来,请她回房去,当心受了凉。他摇了摇头,像是盯着桌面出了神,过了好一会,她才道:“我想自己待一会,你且回罢。”

 

小丫鬟看着她面带梨花的脸,平白生了一股子怜惜出来。旁人都道这丽发皇宫的白莲花凭着一折霸王别姬入了大帅青眼,人人都羡慕她一朝大富大贵,从此飞上枝头,唱戏的变了听曲儿的,再也不用学她的那些个姐妹,明里唱戏,暗地里不知道唱谁。

 

但现在看来,她确是不怎么开心的。

 

这世道啊,就是有钱的撑死在纸醉金迷温柔乡,没钱的冻死在路上。小丫鬟感同身受,悲从中来,抹了抹眼泪,前脚低着头踩出门去,后脚伏在梁上的周司机就一个利落的翻身下来,鬼魅一般闪到了他的身边。

 

“找到了?”甄姨太依旧低眉垂首,声音里娇媚温婉却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儿。周司机烦躁的啧了一声,道:“没有,这大帅不知道真是个草包还是能装,什么有用的东西我都没找到。”

 

“那便再多待两日。”甄姨太眯了眯眼,“若他不是,总会露出点马脚。”

 

“当初头儿就不该回来。”周司机踱了几步,低骂道,“芒城这几个废物,一天到晚就是议和、议和!也不动动他们那芝麻仁大的脑子想想,倘若真议了和,这国里还剩下点什么!”

 

“自然是能剩下他们那条金贵命。”周司机张嘴欲骂,到底还是顾念着隔墙有耳,抄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,方才想起了什么,犹豫着道:“对了,方才我从门外进来的那会儿,瞧见一个人……”

 

甄姨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,捏到指节微微发白才颓然道:“是他。”

 

周司机瞠目结舌了半天:“那你……他……你没有……”

 

“没有。”甄姨太自嘲的笑了笑,“以我现在的模样,你能认出我来么?”

 

周司机闻言,还当真打量了他半天,片刻后才放下心来:“认不出。”但他又紧张起来,“可我……”

 

“他八成是认得出你的。若他再来府上,你可当心别撞上他。”

 

周司机点头应了下来,但还是有点放不下心:“你那荷包……罢了,你自己收好罢,若不让他看见,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。”

 

他实在不忍心再剥夺这位好友最后一丝火种。

 

甄姨太没出声,只轻轻点了点头,两个人又低声商议了一般,周司机才从窗户处翻了出去。

 

数日后,蒲裁缝带着两身定制的旗袍,如约登门大帅府。

 

“我替姨太做主,选了两身。”这种上身要求他确是第一次听说,紧张的换衣的手都在僵硬,姨太又不同意他进屋里换了,为了避免尴尬,只好背着身有话没话的跟姨太聊天,“一身按着姨太的意思,挑了蛋青的纹样,衣摆的莲花是我自己绣的,希望姨太别嫌弃。”

 

“怎么会呢,妾身欢喜还来不及。”甄姨太淡淡的开口,丹蔻抚在他带来的另一件水红的衣服上,“就是不知先生这另一身……”

 

“哦,我听丽发皇宫的姐姐说,姨太之前没来大帅府前,就爱穿一身水红。”蒲裁缝浑然不觉,一门心思都扑在这裤子能不能不脱上,随口应道,“我就向姐姐打听了一下,仿着做了一件。”

 

小裁缝背对着甄姨太,根本看不见对方的眼神随着他的话变的越来越危险。甄姨太被他气笑了,舔了舔自己的犬牙,有些酸里酸气的压着自己的邪火。

 

个小东西,长本事了,还敢跑到丽发皇宫那种地方认什么劳什子姐姐。

 

“原来先生也会去我们那儿寻乐子呀。”姨太笑盈盈的拿帕子掩了嘴,道,“还当先生是正经人家。”

 

小裁缝愣了愣,反应过来臊得脸都红了,当下跳回身来连连摆手:“没没没那回事儿!我不是!是丽发皇宫的姐姐,姐姐请我去给她们裁衣服的!”

 

他说话的嗓子还是软的尖了些,这一急就更显出了些女气。此刻他裤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脱了半截,露着细白的大腿,裤腿堆在脚边,还坏心眼的绊了他一下。

 

他本就没站稳,这下更是失了平衡,啪的往前倒去,甄姨太吓了一跳,也顾不上装什么,一双胳膊先脑子一步稳稳地搀着人,惊骂了一句:“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。”

 

“没站稳嘛……”小裁缝吓了一跳,又被凶了一嘴,难过的瘪了瘪嘴撒娇。猛然,他像反应来什么似的,狐疑着抬头,瞪着人小声道:“哥……哥……?”

 

韬杀手真没想到他能凭着一句话认出他来,当下强着镇定,疑惑的问:“什么?”小裁缝完全不吃这套,站直了上下打量他片刻,肯定道:“就是你!”

 

小裁缝天生七窍玲珑心,这么敷衍的谎言显然糊弄不住他。他想了想,突然明白了过来,压低了嗓子问:“你是不是不能被认出来?”

 

事已至此,再瞒下去估计这小东西就连他来刺杀都能猜出来了。甄姨太叹了口气,把他拉到自己身前,凑到他耳边道。

 

“是,我是来帮忙的。”他只好编了个像样点的理由,“你那个周哥哥,要我在大帅府上给他帮忙找点东西,不能被旁人认出来,所以才扮成这个样子。”

 

“哦……哦。”蒲裁缝害羞的往后躲了躲,小小声提醒他:“那个,太近了……男女授受不亲。”

 

甄姨太无言以对,只好生拉硬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下探,小裁缝僵硬了片刻,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大帅府。

 

周司机幽幽的出现在他的窗外,一字一顿的问:“说好的不会暴露呢?”

 

甄姨太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:“我没有暴露,我说你来找东西的。”“找什么?”周司机磨牙,“找你的头吗?”“我估计你明天就知道了。”甄姨太放松的喝了口茶,道,“别多想,这件事说出去对我们更有利一点。你确定他了?”

 

“嗯。”说到正事,周司机也不藏着掖着,点了点头,“我拓了一份证据,连夜发给师兄,最多再有两个星期,我们就能干完这票,回贾城了。”

 

“好。”甄姨太应了一声,起身打算下楼看看。周司机犹豫了一会,叫住了他。

 

“要不……等这一单干完,你去跟头说一声,离开组织吧。”

 

甄姨太脚步停在了原地。周司机看了看四周,压低了声音:“你也知道的,头不会对人赶尽杀绝,只是金盆洗手的话很容易。等这件事情过去了,你带着小裁缝走。我一个人回去复命,去跟头说一声就行。”

 

“没什么脏不脏的,只要他不知道,你永远都是他的哥哥。”没来由的,周司机有一点点难过,他和韬杀手出生入死这么些年,早些年的隔阂和猜忌早就在磨合中消散的无影无踪。他知道对于自己的搭档来说,这个小裁缝意味着什么,如果可以,他也希望自己的搭档,或者说朋友,能够真心实意的过得好。

 

他抱着一腔热血加入这个组织,本来就是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过得好。头儿也经常说,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,但是抛开这层身份,没有人不想好好活着。

 

已经够多了,自从他们两个搭档到现在,已经十五年了。他们刀尖上卖命,谁都希望能有个人陪着一起过过安稳日子。组织里不断有人离开,也有人加入,只要不出卖组织,大家都是真心的祝愿以后的日子能够平安顺遂。

 

“那你可就没有搭档了。”过了很久,他才听见甄姨太一声轻笑,“自己一个人出任务,习惯吗?”

 

“去!”周司机笑骂了一声,也知道他当真把这话放在了心上,便放宽了心,身子一拧,隐入了夜色中。

 

第二日,凯大帅家的周司机仰慕大帅,遍地寻找大帅的亲笔签名的故事,就被小裁缝无意间说漏了嘴。

 

上头的信来的前一天,甄姨太像往常一样抬腿迈进了自己的屋子,只一抬眼,他的血顿时冷了一半。

 

“我被发现了。”他冷着脸和周司机道,“有人进了我的屋子,看了我的信。”

 

周司机脸色一变:“什么?!”

 

甄姨太咬着嘴唇:“上头的信还在,但是被人翻看过了。而且……”“什么?”周司机白着脸问。“我给小裁缝的情书败露了。”

 

“他肯定起了疑心了。”周司机跌坐在椅子里,垂着头一言不发,过了一会儿,他突然站起身,就把人往外推:“事情既然已经败露,你不能留在这里了。现在,带好东西,去找你家的那个,我们码头集合。”

 

甄姨太却突然出手,死死地按住了门框。

 

“不,我们还有一个办法。”他抬起头,看着周司机,漆黑的双眼深不见底,像是最深的湖水,凄暗,幽冷。

 

“还有最后一个办法。”

 

周司机绝望的闭上了眼睛,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,烧干了这片大地上最后一块见不得人的灰烬。

 

甄姨太死了。一把刀扎在她的胸口,娃娃巧笑倩兮,握着刀坐在她的尸体上。

 

桌上的信诉说着她对大帅的缠绵悱恻,说着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娓娓爱意。小裁缝沉默的展开了信件,咬着发红的眼尾将沉默的周司机投进了大帅府的地牢里。

 

大帅为他新婚的姨太流了两滴眼泪,得知自己误会了这个女人的一腔真心,愧疚又难过的为她举办了最后一场告别宴。

 

当夜,大帅府火光冲天,一声枪响之后,齐副官带着惊魂未定的凯唐冲出了熊熊燃烧的大帅府。

 

周司机沉默的看着地牢的那扇小窗户,片刻,一身水红色的旗袍下摆从他的视角里闪过,锁扣当啷一声掉在地上,砸开了一扇关着愤怒与屈辱的大门。

 

“走罢。”

 

小裁缝的泪水还没干,却再也不会笑了。

 

周司机跟在他身后,嘴唇反复开开合合,想说些什么,又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
 

那封信,也是用暗语写的。既不是写给他的,也不是写给韬杀手的。

 

那是韬杀手一个字,一个字,用一个喜,拼出了一封绝命书,藏在他们最后的计划里。

 

凶手被抓进大佬,谁又能想到,侦探也是一个拼了命的刽子手呢。

 

“我应该,也可以加入你们吧。”逃出生天的小裁缝看着周司机,精致的脸上写透了茫然和委屈,他眨了眨眼,一滴泪扑簌扑簌的掉在地上,他来不及擦,只一字一顿的问道:“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,是因为我没有加入你们吗?”

 

“我杀人了,我也脏,我能……知道了吗?我能加入你们吗?”

 

哭声再响起的时候,谁都没有眼泪了。

 

“从今天起,跟我走吧,跟我一起,我们可以找个小房子,种点菜,养一只鸡。我买布,给你做衣服,做自己喜欢的,做我喜欢的。”

 

“我心悦你,我喜欢你,我想跟你在一起。”

 

“我杀人放火,我无恶不作。我脏的很,但我想到你,就不觉得我还要做个脏兮兮的恶人。”

 

“从……今天起,你就叫白连吧。”

 

——END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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